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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的诗歌观———钱锺书论陆游之二

  熊海英 王水照

  内容提要 陆游推崇梅尧臣诗的“平淡”,但对“平淡”诗美的涵义和价值认识不够全面、深入,遂不免以琐屑题材、庸常情感信笔入诗,写出一些平熟、粗率之作。分析陆游的诗歌,可知他的“诗中三昧”说在不同阶段有不同内涵,不是成熟的诗学概念。“诗外功夫”并非只强调“现实对于诗歌创作的重要性”或是“江山助诗”,它还包括养气、读书等所有诗歌技巧文字之外的积累。陆游承袭传统的“厚古薄今”诗歌史观,对晚唐诗和宗晚唐的诗歌创作持批评态度。

  关键词 陆游 诗歌观 诗中三昧 诗外工夫 钱锺书

  陆游“六十年间万首诗”,其中论诗诗的数量不少,陆游论诗的重要观点如:推崇梅尧臣诗风的“平淡”,诗中“三昧”与诗外“工夫”等,早引起研究者注意,并各自作出解说、阐发,然议论似仍有未定处。故对陆游论诗诗中并不系统的表述作细致地梳理、分析仍然必要,希望藉此能准确、清晰地呈现陆游诗歌观念之全貌。

  一 尊梅诗与崇“平淡”

  一、 推尊梅尧臣、崇尚“平淡”诗美

  陆游对梅尧臣的推崇非常引人注目。钱锺书先生指出陆游“于古今诗家,仿作称道最多者,偏为古质之梅宛陵。”(1)(P115)除了对梅尧臣诗中词句的模仿借用以外,《剑南诗稿》中注明学“宛陵体”的诗歌有:《过林黄中食柑子有感学宛陵先生体》、《致斋监中夜与同官纵谈鬼神效宛陵先生体》、《送苏召叟秀才入蜀效宛陵先生体》等共12首。这些诗歌均为五古,亦取材不嫌平常琐细,意象不避丑恶,笔触至于虱蚊、饥鸦、老巫、骷髅;写景以白描手法,色彩清简,酷似梅诗风调。

  陆游还屡次表达对梅诗的推崇,细读这些赞语,发现它总与对北宋嘉祐文学繁荣的歆羡、对诗文革新成就的肯定联系在一起。如《读宛陵先生诗》云:“欧尹追还六籍醇,先生诗律善雄浑。导河积石源流正,维岳松高气象尊。”(2)(卷18)《梅圣俞别集序》云:“先生当吾宋太平最盛时官京洛,同时多伟人巨公,而欧阳公之文、蔡君谟之书与先生之诗,三者鼎立,各自名家,文如尹师鲁,书如苏子美,诗如石曼卿辈,岂不足垂世哉,要非三家之比,此万世公论也。”(3)(卷15)《书宛陵集后》曰:“突过元和作,巍然独主盟。诸家义皆堕,此老话方行。”(2)(卷45)《宣城李虞部诗序》云“歌诗复古梅圣俞独擅其宗”(3)(卷15)……馀不赘举。这表明在陆游观念中,梅尧臣的诗歌创作是从属于北宋嘉祐年间欧、尹诸公复兴儒家正统的革新运动的,梅、欧等主盟诗坛,通过自身创作实践结束宋初“三体”之承前朝馀音,开启“源流正”、“气象尊”、“诗律善雄浑”的新朝诗歌面目,梅尧臣的诗歌成就象征着嘉祐文学的繁荣。

  推崇“平淡”诗美是宋人普遍的审美蕲向,而梅尧臣实有首倡之功。梅尧臣诗的突出特点是“平淡”,或曰“古淡”,梅尧臣本人也把“平淡”作为一种至高的艺术境界来追求,曰“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4)(卷46),“诗本多情性,不须大厥声。方闻理平淡,昏晓在渊明”(5)(卷35),推陶诗为“平淡”诗美的榜样。陆游论诗对“平淡”也极为推崇,钱锺书先生拈出陆游诗文中的多处表述,指出其皆“重言申明平淡之旨”。

  分析陆游崇尚诗歌“平淡”之意见,可以归结为两点:一是在具体诗法上,指出“大巧谢雕琢”(6)(卷19);一是在评价标准上,认为“诗到无人爱处工”(7)(卷58)。“雕琢”包括讲出处、示学问、安排章法、力求律吕、偶骊的精致工稳等一切诗歌形式上的刻意追求。陆游自评其早年作诗曰:“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8)(卷78),“我昔亦未免,吟哦琢肝肾”(9)(卷71),视藻绘、雕琢为诗歌创作的最低层次。他认为“区区圆美非绝伦,弹丸之评方误人”(10)(卷16),“组绣纷纷”的创作方法将使诗家走入创作的死胡同。他的看法是:为了诗歌的工致而“锻炼之久,乃失本指,斫削之甚,反伤正气”(11)(卷39),“工亦非诗之极也”,“大巧谢雕琢”,至味隐淡泊,“君看大羹玄酒味,蟹螯蛤柱岂同科”(12)(卷78),狂怪雕镂、酸咸相杂,决非诗之上乘境界。关于“诗到人不爱处”为工的观点,陆游在论诗诗中多次表述,如“外物不移方是学,俗人犹爱未为诗”(13)(卷46);“客从谢事归时散,诗到无人爱处工”(14)(卷58)等等。陆游又告诫友人张镃:“叮咛一语宜深听,信笔题诗勿太工”(15)(卷24),故张镃亦认为“直须作到无人爱,始是吾诗长进时”。

  耐人寻味的是,陆游提出“诗到无人爱处工”的观点,引起了后世论诗者的议论纷纷。朱彝尊《楝亭诗序》云:“杜子美言诗:‘语不惊人死不休’,韩退之言诗‘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而白傅期于老妪都解。张子厚云:‘致心平易始知诗’,陆务观云:‘诗到无人爱处工’,群贤之论,若枘凿之不相入者。然其义两是,亦就体制分殊耳。”吴仰贤《小匏庵诗话》云:“诗到无人爱,古今来惟陶渊明足以当之。此论允矣。然渊明之诗,淡而弥旨,骤看不见可爱,寻味久之,但觉爱莫能释,所以为工;若作诗必求无人爱,则土鼓蒉桴亦何足尚!放翁又有诗云‘俗人犹爱未为诗’,此语最确。今放翁之诗,雅俗通赏,但俗人所爱,皆非其至者耳!”所谓“体制分殊”,其实在于各人诗歌创作所属风格类型、所追求的诗美境界不同,其实难以人爱或不爱为标准来区分优劣。山高水深出以平淡与土鼓蒉桴的质拙枯槁,平淡为一而美丑自异。而陆游似乎认为若一首诗音节调顺、字句光致,形式精美,就不可能是真正具有“平淡”美的好诗,这正显示出陆游对“平淡”诗美的理解有局限性。

  苏轼和黄庭坚亦皆以陶渊明诗为“平淡”美的理想境界,和梅尧臣、陆游相比,苏、黄对“平淡”诗美的认识比较深入和全面。他们一致强调了两点:1、“平淡”诗美,外观句法简易、形式枯淡质朴,实质则涵蕴深厚,意境醇美。[1]2、达到“平淡”的诗美境界是以锻炼、以法度为前提、为基础的。[2]也就是说,律令要帖妥,字词要精准,但若露出用力痕迹,便落第二义,而才意高远、造语精到,如大匠运斤,法度熟练到若不经意而自然中式,方是诗歌之高处。可见是绚烂之极归于素朴,并非本来面目枯淡;是锻炼之极至于了无痕迹,而非不斧凿之。这与陆游所谓的“大巧谢雕琢”是有分别的。

  对“平淡”诗美的理解深浅层次不同,不免对各自诗歌创作产生影响,加之以各人性分、才力不同,诗作所达到的“平淡”境界也因此有高低之别。梅尧臣的“平淡”诗歌,有的涵蕴精微深远,朱熹称之云:“寂寥短章,闲暇萧散,犹有魏晋以前高风馀韵。”(16)(卷64)也有的因为不炼词句,题材意象不避琐碎、不加选择,议论平浅而遭到批评,如朱熹亦斥之曰:“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17)(卷140)贺裳评价梅诗“虽尚平淡,其始犹有秀气,中岁后始极不堪耳。苟非群儿之推奉,彼亦不敢毅然放恣,大伤雅道也”,甚至认为梅尧臣“有罪于诗”(18)。

  而陆游以梅诗作为“平淡”的榜样,于“平淡”诗美的本质、其多重意蕴、多重指向的意义和价值认识不够深入,遂不免以琐屑题材、庸常情感入诗为平淡,以“信笔题诗勿太工”为平淡,以为“无意诗方近平淡”。尤其是晚年退居山阴后,作诗以适情遣兴为主,遂少深思炼意,放笔为之,而不免产生一些“失之平熟,近乎粗率”的作品。不过陆游究竟较梅尧臣才情富赡,所以其田园风景一类闲适诗,情怀淡泊闲肆,写景清空质朴,颇有佳篇。

  二、原因及其他

  钱锺书先生议论陆游尊好梅诗崇尚平淡曰:“其于宛陵之步趋塐画,无微不至,庶几知异量之美者矣。抑自病其诗之流易工秀,而欲取宛陵之深心淡貌为对症之药耶?”(1)(P117)揭示出陆游这一诗法取向的内在心理机制。其一是雅好异量之美。正如韩愈欣赏孟郊诗,欧阳修揄扬梅尧臣诗,叶适推奖“四灵”诗,“惟其富赡雄伟,欲为清空而不可得,一旦见之,若厌膏粱而甘藜藿,故不觉有契于心耳。”(19)腻于肥鲜遂好古淡,实乃人情之常。其二是对自身诗歌创作缺陷的反省和纠正。梅尧臣诗“滑口读不下,滑眼看不入。高峭带平淡,瘦硬兼酸涩”,是“谏果乍涩口,徐咀出甘汁”(20)(卷60),而陆游诗琢刻玲珑、轻滑流易,至于自以为病,遂欲援梅诗之古质以救。

  从陆游的实际创作情形来看,老年退居山阴后的“平淡”之作增多。如赵翼所言:“及乎晚年,则又造平淡,并从前求工见好之意,亦尽消除,所谓‘诗到无人爱处工’者,刘后村谓其‘皮毛落尽矣’,此又诗之一变也。”(21)(卷6)因此,陆游对“平淡”诗美的推崇与其晚年生活环境与思想也是有关系的。

  如诗所云,陆游的退居生活是:“垂白渭南叟,深居湖上村。贫知蔬食美,闲觉布衣尊。琴谱从僧借,茶经与客论。探梅来直步,沽酒到偏门。细织笼安鹤,频求果饲猿。旧书编未绝,犹足教诸孙。”(22)(卷73)这种情怀恬淡、环境安宁、近乎隐居的田园生活,使陆游对那些隐居诗人及其闲适之作更觉亲近,产生认同,不止梅尧臣,还包括陶渊明、林逋、魏野、白居易等人。如其诗云:“堪笑龟堂老更顽,天教白发看青山。家居禹庙兰亭路,诗在林逋魏野间。略计未尝三日醒,细推犹得半生闲。”(23)(卷49)“今日晴无风,散步适其宜。右扶清溪杖,左挟斜川诗。”(24)(卷69)“陶谢文章造化侔,篇成能使鬼神愁。君看夏木扶疏句,还许诗家更道不?”(25)(卷80)“自喜残年如白傅,更怜诸子慕崔丞”(26)(卷71)等等。

  闲适生活催生全生养寿思想,陆游的诗歌创作动机也发生了变化,他说:“诗人肝肺困雕镌,往往寿非金石坚。我独适情无杰句,化工不忌遣长年。”(27)(卷73)晚年写诗乃以遣兴为主,不再逞才,诗风自然趋于平淡。陈衍注意到这一点,故其《放翁诗选序》云:“放翁、诚斋皆学香山,与宛陵同源。世于香山第赏其讽喻诸作,未知其闲适者之尤工;于放翁、诚斋第赏其七言近体之工似香山,未知其古体常合宛陵、香山以为工,而放翁才思较足耳。” 陆游尊梅诗崇平淡的现象,还有助于辨析他与江西派的关系。《读近人诗》曰:“雕琢自是文章病,奇险尤伤气骨多。君看大羹玄酒味,蟹螯蛤柱岂同科?”(12)(卷78)“蟹螯”出自苏轼评孟郊诗曰:“又似煮蟛虫越,竟日嚼空螯。”“蛤柱”则令人想起东坡评黄庭坚诗文曰:“鲁直诗文如蝤蛑江瑶柱,格高韵绝,盘飧尽废,然不可多食,多食则发风动气。”“大羹玄酒”当指如梅尧臣诗之平淡。而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19载:“晁以道问予:梅二诗何如黄九?予曰:鲁直诗到人爱处,圣俞诗到人不爱处。以道为一笑。”故从陆游对“大巧谢雕琢”和“诗到人不爱处”的阐发中,隐然可见陆游把黄庭坚诗看作梅尧臣诗的对立面。

  而姜特立评价陆游诗曰:“此翁笔力回万牛,淡处有味枯中膏,有时奇险不可迫,剑门石角钱塘涛。……源流不嗣江西祖,自有正宗传法乳”(28)(卷5),意思也因此得到合理解释。梅尧臣诗风并非仅有平淡,其益老以劲、杂以怪奇,与陆诗也有相似之处,而陆游对梅尧臣诗不但仿效、赞叹,兼欲比附,其《示子聿》曰:“中年始稍悟,渐若窥宏大。怪奇亦渐出,如石漱湍濑。”全取欧公称宛陵语以自道。[3]作为朋友,姜特立对陆游的崇梅蕲向大概是了解的,他的称赞应该是陆游希望得到的评价吧。

  二 诗中“三昧”与诗外工夫

  一、于诗中“三昧”的辨析

  读《剑南诗稿》可以发现,陆游曾在三首诗中对自己一生的诗歌创作历程进行回顾与总结,其中两次提到诗中“三昧”,并提出“工夫在诗外”的观点,这引起了研究者的极大注意。这三首诗是:

  《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我昔学诗未有得,残馀未免从人乞;力孱气馁心自知,妄取虚名有惭色。四十从戎驻南郑,酣宴军中夜连日。打球筑场一千步,阅马列厩三万匹;华灯纵博声满楼,宝钗艳舞光照席;琵琶弦急冰雹乱,羯鼓声匀风雨疾。诗家三昧忽见前,屈贾在眼元历历。天机云锦用在我,剪裁妙处非刀尺。世间才杰固不乏,秋毫未合天地隔。放翁老死何足论,广陵散绝还堪惜。(2)(卷25)

  《入秋游山赋诗略无阙日戏作五字七首识之以野店山桥送马蹄为韵》:束发初学诗,妄意薄风雅。中年困忧患,聊欲希屈贾。宁知竟卤莽,所得才土苴;入海殊未深,珠玑不盈把。老来似稍进,遇兴颇倾泻;犹能起后生,黄河吞巨野!(2)(卷54)

  《示子聿》: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稍悟,渐欲窥宏大。怪奇亦间出,如石漱湍濑。数仞李杜墙,常恨欠领会。元白才倚门,温李真自郐。正令笔抗鼎,亦未造三昧。诗为六艺一,岂用资狡狯?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2)(卷78)

  从这三首诗中产生了两个问题:一、“三昧”何指?二、诗中“三昧”与“诗外工夫”是否为一事?论诗者各有解说。[4]尽管观点仍不尽一致,但基本趋于同意陆游所提诗家“三昧”强调了诗歌创作与现实的关系。在此基础上,对“诗外工夫”的理解,趋于认为与诗家“三昧”同义。

  钱锺书先生则认为陆游所言诗家“三昧”指一种豪、捷的艺术风格。《谈艺录》三六则云:“自羯鼓手疾、琵琶弦急而悟诗法,大可着眼。二者太豪太捷,略欠渟蓄顿挫;渔阳之掺、浔阳之弹,似不尽如是。若磐、笛、琴、笙,声幽韵曼、引绪荡气,放翁诗境中,宜不常逢矣。”钱先生又据陆游的诗文对“诗外工夫”加以阐释:“要做好诗,该跟外面的世界接触,不用说,该走出书本的字里行间,跳出蠹鱼蛀孔那种陷人坑。……诗人决不可以关起门来空想,只有从游历和阅历里,在生活的体验里,跟现实—‘境’—碰面,才会获得新鲜的诗思—‘法’。”(29)(P273)故知钱锺书先生以诗中“三昧”与“诗外工夫”为二事。

  在此拟就三首诗歌文本本身,辨析陆游从军南郑悟到的诗中“三昧”并非指现实与诗歌创作的关系,且不同于《示子聿》中所言“诗外工夫”。而前后两首诗中都提出“三昧”一词,以喻指对诗歌创作的悟入之境,但具体所指实际不同,它正是帮助解决疑难的关键词。

  根据三首诗的叙述可知,陆游对其早年诗歌创作一则曰“但欲工藻绘”,再则曰“妄意薄风雅”,又曰“未有得”、“从人乞”,基本是否定的。对老年诗作表示满意,评价也是一致的。值得注意的是陆游在三首诗对自己中年诗歌创作变化期的评价:第一首说自己中年从军南郑,从此领悟诗中“三昧”;第二首说自己中年稍有所得但却好比“入海殊未深,珠玑不盈把”;第三首说自己中年始少悟,遂“怪奇间出”,“笔力抗鼎”,然未造“三昧”,评价高低不同。如果第一首诗中悟到的“三昧”就是指现实对于诗歌创作的重要性,则同于第三首所言之“诗外工夫”,那又为什么说自己中年诗歌“亦未造三昧”呢?而第三首诗中说自己中年诗歌怪奇间出、笔力抗鼎,将其理解为指风格的豪捷、劲健,似乎更为贴切。

  这三首诗分别作于绍熙三年、嘉泰三年、嘉定元年,在陆游68岁、79岁、84岁的时候。对自己中年诗歌创作的不同评价,实际反映出陆游对诗歌艺术的认识———他的诗歌观念是有阶段性变化的。

  二、关于“诗外工夫”

  陆游《示子聿》云:“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一般研究者都同意陆游所言“诗外工夫”,指生活中的种种游历与体验,指现实世界的情、景、事,如钱锺书先生所言,是跟现实的“境”碰面,不作书卷的蠹虫、闭门造车、扪画虚空。

  从陆游的实际创作情形来看,生活经历、客观世界对陆诗影响的确很大。赵翼总结陆游的诗歌有“三境”(21)(卷6),其中年、晚年诗歌境界的变化,其实都与其所处境地密切相关。《姜斋诗话》云:“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陆游《忆昨》诗亦云:“入蜀还吴迹已陈,兰亭道上又逢春。诸君试取吾诗看,何异前身与后身。”(2)(卷70)不同境地中的诗歌风貌,竟然看起来好象出自不同人之手,可以说,陆游的确是个客观诗人。

  陆游写景诗作数量颇多,诗题、诗材当然多取自眼前景致,如“古今清绝沅湘路,卧想蒲帆十幅开。不是避人思远适,肺肝尘土要诗材”(30)(卷11);“山光染黛朝如湿,川气熔银暮不收。诗料满前谁领略,时时来倚水边楼”(31)(卷22);“奇峰角立千螺晓,远水平铺匹练收。诗料满前吾老矣,笔端无力固亦休”(32)(卷25);“眼边处处皆新句,尘务经心苦自迷。今日偶然亲拾得,乱松深处石桥西”(33)(卷33)等等,兹不赘举。

  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刘勰说:“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

  乎?”陆游是同意这一观点的。相对于眼前景致、日常生活,远游更有助于发现新奇诗材,兴发诗思,激荡诗情,故曰:“远游无处不消魂”(34)(卷3),曰:“诗思寻常有,偏于客路新”(35)(卷55);《题庐陵萧彦毓秀才诗卷后》其二云:“君诗妙处吾能识,正在山程水驿中”;与杜思恭书云:“大抵此业在道途则愈工,虽前辈负大名者,往往如此。”山程水驿之诗妙在何处?又为什么诗在道途则愈工?陆游以诗作了回答:“似睡不睡客欹枕,欲落未落月挂檐。诗到此时当得句,羁愁病思恰相兼”(36)(卷51),“清愁自是诗中料,向使无愁可得诗?不属僧窗孤宿夜,即还山驿旅游时”(37)(卷80),着眼就在于客路景色的清新美丽与羁旅情怀的愁怨动人。

  陆游又喜作雨诗,自云:“吾诗满箧笥,最多夜雨篇”(38)(卷48),如“组绣纷纷炫女工,诗家于此欲途穷。语君白日飞升法,正在焚香听雨中”;“雨声点滴朝复暮,中有诗人绝尘句”(39)(卷24);“芭蕉叶上雨催凉,蟋蟀声中夜渐长。翻十二经真太漫,与君共此一炉香”(40)(卷59);“胸↓阮步兵,诗句谢宣城。今夕俱参透,焚香听雨声”(41)(卷65)等等。从上面所举各雨诗来看,陆游对“夜雨”题材的功用非常自觉。长夜焚香听雨,默坐观书,情怀如水,思绪似有若无。此境格调高雅,富有诗意,以之入诗,自然超逸绝尘。

  综言之,陆游诗歌创作对“现实之境”的重视是很有特点的。正如钱锺书先生所言,他于以“入画之景作画,宜诗之事赋诗,如铺锦增华,事半而功则倍”(1)P118),选择一般认为宜诗之“境”,写起来易工又省力。陆游对诗歌创作“与现实的‘境’碰面”的重要性的认识也非常具体而微观,切近创作的技巧层面,几乎持一种题材决定论,这与陆游诗歌“颇缺内景,夺于外象”的缺憾可谓互为因果。研究者都注意到,在喜欢以自然景色为诗材、重视现实给诗人带来的新鲜感受这一方面,同时代的杨万里等诗人与陆游颇有共通之处。陆游和杨万里的创作从藻绘、技巧、文字本身走向客观外界,在当时是有转变江西风气的意义的。

  想要分辩的是,谈到陆游的“诗外工夫”,一般都把书本、学问放在其对立面。但在去世前一年,在对自己最喜爱的儿子传授诗歌创作“三昧”时,回顾自己一生诗歌创作历程,提出“工夫在诗外”,它无疑是陆游作诗60年的心得,考虑到这一点,也许就不必把“诗外工夫”的所指仅限定于“现实对于诗歌创作的重要性”或是“江山助诗”。陆游曾在《感兴》一诗中高度赞扬司马迁、李白等前人的文学成就,云:“饱以五车读,劳以万里行,险艰外备尝,愤郁中不平。山川与风俗,杂错而交并,邦家志忠孝,人鬼参幽明,感慨发奇节,涵养出正声,故其所述作,浩浩河流倾。”(2)(卷18)陆游也说过“谁能养气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霓”(42)(卷20),又说“文能换骨无馀法,学但穷源自不疑”(43)(卷24),那么养气、读书等等所有诗歌文字章句之外的工夫都应属于“诗外工夫”吧。

  三 陆游的诗歌史观

  陆游在其论诗诗中,比较完整地表述了自己的诗歌史观,了解它,无疑有助于理解陆游的某些具体的诗歌观念。

  一、退化论的文学史、诗歌史观

  陆游回顾自《诗经》、《楚辞》至当世的诗歌史,认为它是一个妙质渐丧、愈巧愈衰、逐渐退化的过程。他说:“古诗三千篇,删取才十一,每读先再拜,若听清庙瑟。诗降为楚骚,尤足中六律。天未丧斯文,杜老乃独出。陵迟至元白,固已可愤疾;及观晚唐作,令人欲焚笔。此风近复炽,隙穴始难窒,淫哇解移人,往往丧妙质。苦言告学者,切勿为所怵;杭川必至海,为道当择术。”(44)(卷79)又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无暇此,岂复须人为!君看古彝器,巧拙两无施。汉最近先秦,固已殊淳漓;胡部何为者,豪竹杂哀丝?后夔不复作,千载谁与期。”(45)(卷83)

  就宋朝而言,以北宋嘉祐、元祐为盛,南宋为衰。《书叹》曰:“庆历嘉祐间,和气扇大炉。数公实主盟,浑灏配典谟。开辟始欧王,葘?逮曾苏。”(2)(卷7)而南渡尚有数公文辞堪传,《观渡江诸人诗》曰:“中朝文有汉唐风,南渡诗人尚数公。正使词源有深浅,病懷羁思亦相同。”(2)(卷69)《吕居仁序》云:“宋兴,诸儒相望,有出汉唐之上者。迨建炎、绍兴间,承丧乱之馀,学术文辞,尤不愧前辈。如故紫微舍人东莱吕公者,又其杰出者也。”(3)(卷14)至于当世,则“六十年间日衰靡”(46)(卷45),诗歌但解“淫哇移人”,正统失坠,大厦将倾[5]。

  陆游之所以持这种退化论的文学观、诗歌观,一方面是对传统“贵古贱今”历史观念的因循,更主要是因为相信“文章有废兴,盖与治乱符”(47)(卷7),文运与国运、士气与文气的盛衰相互因应。靖康之变后,宋朝君臣仓皇南渡,偏安一隅,而北伐不成,克服无望,又“绍兴间,秦丞相桧用事,动以语言罪士大夫,士气抑而不伸,窃寓于诗,亦多不免”(48)(卷15)。国运与士气之衰甚于前古,故尔“迩来士气日靡靡,文章光焰伏不起”(49)(卷13)。

  二、陆游的诗歌史观与几个诗歌观念

  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用《孟子》养气之说以论文者,唐有韩愈,北宋有苏辙,陆游的老师曾几、与其私淑的吕本中皆持此说。“养气”说也是陆游的一个重要文学观念。《次韵和杨伯子主簿见赠》曰:“文章最忌百家衣,火龙黼黻世不知。谁能养气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霓。”《方德亨诗集序》云:“诗岂易言哉!才得之天,而气者我之所自养。有才矣,气不足以御之,淫于富贵,移于贫贱,得不偿失,荣不盖愧。诗由此出,而欲追古人之逸驾,讵可得哉。”(3)(卷14)陆游认为“气”有待于养,养气至沛盛不挠,创作自然出类拔萃,从创作主体的角度,强调“养气”对诗歌艺术的重要性。可知陆游观点实远承韩苏,近绍曾吕。

  前文举出陆游诗中贬斥当世诗歌日益衰靡,并将其归因于六十年间士气颓弱,正是因为陆游认为文气与士气对应而且有着因果关联,士气不盛则文气不振,而文气浅薄衰弱又是国运不昌的表征。陆游论诗反对雕琢,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此。《读近人诗》云:“琢雕自是文章病,奇险尤伤气骨多”,既然文气与国运息息相关,所以不应该雕刻以免伤气。

  陆游对晚唐诗的否定评价也是以其退化论的诗歌史观为基础的。晚唐诗是逐渐退化的诗歌史上的倒数一环,虽然形式雕琢、情辞美丽,但妙质已丧。陆游跋许浑诗云:“在大中以后亦可为杰作,自是而后唐之诗益衰矣。”(50)(卷28)《跋花间集》云:“唐自大中后,诗家日趣浅薄,其间杰出者,亦不复有前辈闳妙浑厚之作。”(3)(卷30)“为道当择术”,既然古贵今贱,则应“度越秦汉窥虞唐”,“渊源雅颂”(51)(卷11)。即如其诗云:“学诗当学陶,学书当学颜;正复不能到,趣向已可观”(52)(卷70),无论如何不能取法乎下,以晚唐为宗。

  否定晚唐诗的原因还在于文运与国运相关。陆游所处时代,号称“中兴”,宋人往往以之拟比唐朝贞元、元和时代,文学繁荣似亦相当。陆游年寿长,至永嘉四灵出而尚在世。俞文豹《吹剑录》云:“近世诗人好为晚唐体,不知唐祚至此,气脉浸微,士生斯时,无他事业,精神伎俩,悉见于诗。局促于一题,拘挛于律切,风容色泽,轻浅纤微,无复浑涵气象,求如中叶之全盛,李杜元白之瑰奇,长章大篇之雄伟,或歌或行之豪放,则无此力量矣。”陆游《偶见旧诗书叹》云:“吾道运无积,何至堕畦畛。醯鸡舞瓮天,乃复自拘窘。”(2)(卷71)二者可互参。因为相信文学与国家治乱、士气盛衰相应,文气浅薄衰靡是衰世的表征,出于对国运的担忧,恐惧要步晚唐后尘,因而对晚唐文学有一种抗拒宿命般的排斥和否定,这是可以理解的心理。以故陆游论晚唐诗往往言辞激烈,曰“晚唐诸人战虽鏖,眼暗头白真徒劳”(53)(卷15);曰“元白才倚门,温李真自郐”;或曰“陵迟至元白,固已可愤疾。及观晚唐作,令人欲焚笔”。乃有人不知风痹痛痒,竟“自谓宗晚唐”,怎不令人“欲痛哭天茫茫”(54)(卷45)!

  但从个人趣向来讲,陆游无疑是非常喜欢唐诗、包括晚唐诗的。其诗云:“挂墙多汉刻,插架半唐诗。”(55)(卷65)又云:“古纸硬黄临晋帖,矮笺匀碧录唐诗。”(56)(卷66)他有《读乐天诗》、《读香奁集诗》、《读韩致光诗集》、《读许浑诗》,检视《剑南诗稿》卷26-卷31的跋文,陆游所跋诗文集中,唐前只有陶渊明、鲍照的集子,唐人除李白、孟浩然、王维之外,其他均属中晚唐时期,如《中兴间气集》、《柳柳州集》、《金奁集》、《松陵集》、《樊川集》、《丁卯集》等等。陆游所效作诗歌除梅尧臣诗外,单有效唐人乐府、效五字唐律、效香奁体。虽然不能仅仅就此作出什么确定的判断,但如钱锺书先生所言,陆游诗与晚唐诗有密切关系,是有事实作依据的。

  正如陆游对自己的总结:“岂不怀荣畏友朋,一生凛凛蹈春冰。任真虽笑拘边幅,达节宁容出准绳”(57)(卷71),虽然自号放翁,达节任真,但却内谨礼义,有准绳,思想并不惊世骇俗。陆游对诗歌创作艺术的看法也主要是以继承儒家传统诗学观念和前人成说为主,包括南渡故老如吕本中、曾几等人的观点[6]。如崇尚“平淡”诗美、“江山助诗”、“养气说”等等,少有新变与超越。陆游也有来自自身创作实践的体悟,随着创作经验的累积,他对诗歌艺术的认识逐步深入。但陆游论诗似乎无意追求和总结诗歌艺术的内在规律,未能深入触及到本质的层面,如其对“平淡”诗美的真谛及其多重意蕴、多重指向的意义和价值的认识还不透彻,其“三昧”说也不是一个有确定内涵的诗学概念,总之,陆游还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系统、完整的诗歌观。

  注释:

  [1]参看苏轼《书黄子思诗集后》、《评韩柳诗》,卷68、卷67,《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92年版。

  [2]参看苏轼《与二郎侄书》,赵令畤《侯鲭录》卷8,中华书局1997年版。黄庭坚《书意可诗后》、《与王观复书三首》,《山谷集》卷19,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欧阳修《圣俞墓志》曰:“其初喜为清丽闲肆,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刻以出怪巧”,又《水谷夜行》诗云:“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欧阳修全集》,卷33,卷2,中华书局2001年版。

  [4]参阅朱东润《陆游传》,中华书局1960年版;游国恩《中国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顾易生《宋金元文学批评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

  [5]陆游《喜杨廷秀秘监再入馆》:“呜呼大厦倾,孰可任梁栋?愿公力起之,千载传正统,时时醉黄封,高咏追屈宋。”《剑南诗稿》卷21。

  [6]陆游《书叹》:“……大驾初渡江,中原皆避胡。吾犹及故老,清夜陪坐隅。论文有脉络,千古著不诬。俯仰四十年,绿发霜蓬枯。孤生尊所闻,秉节不敢渝。……”《剑南诗稿》卷7。

  参考文献:

  (1) 钱锺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4.

  (2) 陆游.剑南诗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 陆游.渭南文集[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

  (4) 梅尧臣.读邵不疑学士诗卷[A].宛陵集[C].文渊阁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5) 梅尧臣.答中道小疾见寄[A].宛陵集[C].文渊阁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6) 陆游.夜坐示桑甥十韵[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7) 陆游.明日复理梦中意作[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8) 陆游.示子聿[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9) 陆游.偶见旧诗书叹[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0) 陆游.答郑虞任检法见赠[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1) 陆游.何君墓表[A].渭南文集[C].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

  (12) 陆游.读近人诗[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3) 陆游.朝饥示子聿[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4) 陆游.明日复理梦中意作[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5) 陆游.和张功父见寄[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16) 朱熹.晦庵集[A].文渊阁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17) 朱熹.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86.

  (18) 郭绍虞.清诗话续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19) 周密.浩然斋雅谈[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20) 王鸣盛.冬夜读梅圣俞诗[A].西庄始存稿[C].续修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1) 赵翼.瓯北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22) 陆游.书况[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3) 陆游.书喜[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4) 陆游.南门散策(其二)[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5) 陆游.读陶诗[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6) 陆游.示二子[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7) 陆游.杂兴(其四)[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8) 姜特立.应致远谒放翁[A].梅山续稿[C].文渊阁四库全书[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9) 钱锺书.宋诗选注[M].北京:三联书店,2002.

  (30) 陆游.建安遣兴(其四)[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1) 陆游.杂题[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2) 陆游.晨起坐南堂书触目[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3) 陆游.山行[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4) 陆游.剑门道中遇微雨[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5) 陆游.夜读巩仲至闽中诗有怀其人[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6) 陆游.夜吟[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7) 陆游.读唐人愁诗戏作[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8) 陆游.夜雨[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9) 陆游.雨声[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0) 陆游.雨夕焚香[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1) 陆游.春雨[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2) 陆游.次韵和杨伯子主簿见赠[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3) 陆游.示儿[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4) 陆游.宋都曹屡寄诗且督和答作此示之[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5) 陆游.文章[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6) 陆游.追感往事[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7) 陆游.书叹[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8) 陆游.澹斋居士诗序[A].渭南文集[C].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

  (49) 陆游.谢张时可通判赠诗编[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50) 陆游.跋《许用晦丁卯集》[A].渭南文集[C].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

  (51) 陆游.枕上感怀[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52) 陆游.自勉[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53) 陆游.记梦[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54) 陆游.追感往事(其四)[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55) 陆游.老态(其二)[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56) 陆游.初夏幽居(其三)[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57) 陆游.示二子[A].剑南诗稿[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作者简介]:熊海英(1972- ),女,湖北武汉人,武汉大学博士后,江汉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王水照(1934- ),男,上海人,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

    原载:《中国韵文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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