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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花不与群花比——李清照的梅花情愫

  张婧

  京城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翩然而至了,仿佛湿衣的细雨,无声的落花,一觉醒来,晶莹剔透的雪挂已覆满了松柏的枝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自古以来,梅与雪便是天生的佳偶,引得文人墨客玩味品赏,留下多少耐人寻味的佳话。这些年,北京冬天的雪已是珍贵而难得了,那踏雪寻梅的景致益发成了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闲情无计可消除”之时,何妨寻着易安居士笔下的〈〈一剪梅〉〉,窥见南宋女词人“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欢欣悲苦,从那曲水流觞的诗词中求得一份悠远清淡的梅香,虽不能插瓶供赏,却也不负这如许冬色。

  李清照爱梅,她的〈〈漱玉词〉〉里以咏梅词居多,或许是梅花身上柔韧坚贞的品格映衬着女词人独特的丰神气质——内有傲骨,外无傲气。易安笔下的梅既不只是高叹低吟的击节咏叹,也不拘于言志抒怀的孤芳自诩,而是用细致入微的笔墨将寻常之景勾勒白描,酒里衣上,鬓边眉梢,不著一字,尽得梅香。“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首〈〈点绛唇〉〉是李清照少女时代的词作,字里行间流淌着青春的明朗与羞涩。秋千架下,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引来了慕名好逑的君子,好似戏文中才子佳人的邂逅,四目交错的回避早已埋下了爱情的种子。那惊鸿一瞥的蓦然回首里,他可否看清了伊人丰润娇美的脸庞,真若一瞬成永恒,这无底的相思岂非要褪色成回忆中那一抹夺目的梅红。“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易安的这首〈〈渔家傲〉〉以拟人的手法突出了梅花晶莹的外观、高洁的品性,末句成为全词的点睛之笔,此花,此人,交相辉映,相得益彰。若不是造化的垂青,若不是有着与梅花一般玲珑的心性,又怎会吟咏出这浑然天成的小令,梅花之于群芳,就像李清照之于柔山软水的南宋国度,断然少不得这一缕清嘉的馨香。

  〈〈画论〉〉上说:“春山如笑,夏山如滴,秋山如妆,冬山如睡。”同样的景物在异时异境体现着迥然不同的风貌。李清照凭借着女词人独具的蕙质兰心早得神斧之功。如果说少女时代的易安正如那枝头含苞绽蕊的早梅,美的清澈,香的芳醇,那么婚后的李清照则以一种成熟内敛的心境将思夫与咏梅之情娓娓道来。“夜来沈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断不成归。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挪残蕊,更拈馀香,更得些时。”《诉衷情》酒酣人静,月色阑珊,半醒半醉间,依稀是明诚轻声呼唤着她的芳名,抚弄着她“梅花鬓上残”的云鬟,两人赌书分茶,琴瑟和谐……慵睁醉眼,明诚的身影渐行渐远,模糊成书案上插瓶的梅枝,原来是一场酣梦。易安莞尔一笑,她牵挂着远在异地的丈夫,不知他寒夜凉天可安睡?衣食冷暖可自珍?可否也如她一般临窗远眺,共醉一帘幽梦。花已残,香已尽,留给易安的只有远书归梦的无尽相思与等待。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挪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这首《清平乐》作于南宋沦陷之时,44岁的迟暮美人经历了辗转流离的南渡,国仇家恨激荡着女词人缠柔委婉却不失豪迈大气的诗心。此时的李清照犹如那经霜耐久的苦寒梅,褪尽了豆蔻年华的青涩,收藏起浓情蜜意的酬和,只恨自己身在闺阁,不能如策马沙场的男儿一样雪国耻、报家仇,她恨不得手中的三寸管顷刻间化作三尺青锋,任她笔意纵横驰骋;恨不得熏染着梅香的满衣清泪顿时化作滂沱的骤雨,挽住这个行将消逝、摇摇欲坠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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