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繁體

内容提要:《真山民诗集》的最初版刻为元大德丙午董师谦序刊本,该本在中土久已亡佚,却在日本得以流传。文化九年泉泽充据以重雕,并补辑佚诗,是为和刻本。和刻本与《全宋诗》所凭据的中土明潘刻本、《四库全书》录知不足斋抄本、祝刻本非同一系统版本,且留存了《真山民诗集》最初结集的形态。本书卷首董师谦序为《全元文》所失收,可据以否定清人所疑真山民系真德秀后裔这一问题,并可据文中举篇摘句推考元大德本在和刻本付梓前古体诗部分已有散佚。通过和刻本与《全宋诗》相比勘,可知和刻本所收真山民诗文字优于明潘刻本以降各版本,并可辑得《全宋诗》失收真山民诗43首。新辑佚诗有助于考证真山民的生平、交游及行止。

  关 键 词:《真山民诗集》/和刻本/大德本/佚诗

  作者简介:李成晴,清华大学中文系暨清华大学中国古典文献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 李成晴,男,清华大学中文系暨清华大学中国古典文献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与文献。

  真山民生卒年不详,万斯同《宋季忠义录》引《遗民广录》称其为“浦城人,西山先生之裔”①,这是不准确的,详见下文考辨。真山民为宋末进士②,入元后隐逸不仕,平生喜题咏,有《真山民诗集》传世。见存的《真山民诗集》,以明潘是仁刻《宋元四十三家集》本(以下简称“潘刻本”)为最早,此外尚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据鲍氏知不足斋抄本)、嘉庆祝昌泰刻本(以下简称“祝刻本”)。《全宋诗》以潘刻本为底本,校以四库本、祝刻本,又辑录集外佚诗2首,共收真山民诗122首③,《全宋诗订补》及诸家补辑论文并无补佚。笔者近见早稻田大学藏《真山民诗集》和刻本一册,为《全宋诗》采诗时未见之本,其载诗次序亦颇与中土传本有异。通过序跋分析,我们可以了解到真山民诗曾有元大德刊本,这在历代涉及真山民诗的著述中未见提及。和刻本《真山民诗集》存有许多不见于以上各版诗集及《全宋诗》的佚诗,即便是共收之诗,许多诗题、诗句亦颇多异文,故而具有较高的辑佚及校勘价值。

  

一、和刻本《真山民诗集》述略

  和刻本《真山民诗集》一册,半叶十行,行二十一字,白口,单鱼尾,题“履斋泉泽先生校,真山民诗集,江户书林,玉山堂藏板”,下钤“柳田泉文库”章。卷首有文化九年(1812)竹香石黑尚友行书手写朝川鼎序、文化九年上毛笃所松则武序以及元大德丙午(1306)夏董师谦旧序。正文题下先列“宋括苍真山民撰”,后列“日本盛冈泉泽充、奈良方校”,可知此和刻本系以元刻本为基础,经泉泽充、奈良方加以校订而刊刻的。卷末有文化九年十一月泉泽充跋语,后附《徐氏笔精》记载、《四库全书总目》、《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提要、《宋诗钞》解题,最后是泉泽充对征引诸文献的总结。

  关于此本《真山民诗集》之来源,据朝川鼎《叙》知“泉泽充,字始达,号履斋……尝得此本于松笃所,甚爱其诗,钦其节操之高,与奈良圆藏相谋,校梓以布于世。”④“松笃所”即笃所松则武,朝川鼎《叙》后继以笃所《序》曰:“余获善本订正以藏,泉泽始达钦其节之可尊,其诗之可法,谋再校以授梓。”⑤则和刻本所据善本乃笃所松则武之藏书。

  朝川鼎在《叙》中用大段篇幅讨论真山民诗的风格,且以陶渊明作比曰:“其间文人学士,以风雅为任者,何代无之?而独推陶彭泽者,岂非以其意高,其语洁,而气韵流畅乎?盖命意可以能高,造语可以能洁,然至气韵流畅,非存养有素,则不能也……夫山之高,水之远,是其世界也。吟花咏月,是其生涯也。泉石烟霞,所常观也。山籁溪声,与夫樵歌渔唱、鹤唳猿吟,所常听也……性情之真,溢而为诗,则意自高,语自洁,而气韵亦自流畅其中矣。以予观之,括苍真山民,盖其人乎?”,⑥盖以真山民的隐逸行止颇有与陶渊明相似处,遂推而论其诗风亦得陶之意高语洁,实则真氏诗风仍带有江西诗派的色彩,只是用典较明通,用词更为清丽,且言语间时时流露出家国身世的黍离之悲,与陶诗并非一途。

二、董师谦《真山民诗集序》释证

  和刻本卷首董师谦序(下文简称“董《序》”),不见于中土真山民诸集,《全元文》亦失收。董师谦,号南江,三山(今福州)人,宋咸淳七年(1271)进士,由宋入元,至大间累迁浙西廉访司佥事。《全元文》据嘉靖《仁和县志》卷一四辑录其《臧公座右四箴赞》一文⑦。和刻本卷首所存董《序》,述及真山民之家世、《真山民诗集》早期的流传刊刻情况以及当时《真山民诗集》的收诗状况,弥足珍贵,故全文迻录于下,并加考证:

  括苍真山民善诗,其族子伯源出小稿授余,余于他文章无所畏,独畏诗。每见诗人,辄如悬衡而俯。今读山民诗,俯滋甚。其集中古体如《拙叹》、《泊舟醉卧》、《牧儿》、《山间行》、《醉和尚》等篇,造次未易到,惟五七言律为最高。试摘一二,如“乱峰相出没,初日乍阴晴”、“蟋蟀数声雨,芭蕉一寺秋”两句,一意读之,不觉得古人风。如“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风蝉声不定,水鸟影同飞”、“窗月灯昏见,岩泉雨歇闻”、“白沙难认月,黄叶易为霜”,皆尽写物之妙。如“商岭定无屠狗客,云台岂有钓鱼人”、“欲谈时事佛无语,不管客愁鸟自吟”、“水禽与我共明月,芦叶为谁吟晚风”,皆奇语。如“陈书邀我共高阁,浊酒劝人归醉乡”、“泉石定非骑马路,功名不上钓鱼钩”,皆新语。读至《岁暮》一联云“一年又是等闲过,百岁只消如此看”,为之抚几击节。夫律诗最难工,在唐人已难之,况今人承之大家数之后,好意说尽,好语道尽,如酿酒然,前者取其醇,后者取其醨,取之不已,今不知其第几醨矣。欲追古作,岂不难哉?而山民诗集之精如此,计其苦心,非一日之积矣。后进之士,宜得如山民者而师之。伯源,文忠公嫡玄孙,云文忠之先本括人,中徙健,与山民同祖。将勉其锓梓以广其传,且征余叙。余稚不工诗,未尝敢轻叙他人诗。今予序,岂以恍一真民哉?后进之士,知余之不轻叙而叙之也,则又可以寻常诗卷例之哉?大德丙午夏董师谦序。

  “大德丙午”为元成宗大德十年(1306),距宋亡(1279)甫过27年,从文中“括苍真山民善诗”、“后进之士,宜得如山民者而师之”、“未尝敢轻叙他人诗”、“岂以恍一真民哉”诸语,可推测此本《真山民诗集》刊刻时,真山民可能谢世不久⑧。故而此序作为研究真山民生平及诗集原初形态的第一手资料,自具重要价值。

  首先,关于真山民之家世,吕留良曾进行过考证。吕留良《吕晚村先生文集》续集卷二《宋诗钞列传》于《山民集》下曰:“真山民不传名字,亦不知何许人也,但自呼山民云。李生乔叹以为不愧乃祖文忠西山,以是知其姓真矣。”⑨吴之振、吕留良、吴自牧编选的《宋诗钞》卷一〇四《山民诗钞》小传全同,即录吕留良之解题。《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五《真山民诗集提要》亦因之,然改作“或云李生乔尝叹其不愧乃祖文忠西山,考真德秀号曰西山,谥曰文忠,以是疑其姓真。或云本名桂芳,括苍人。”⑩这是因为当时《宋诗钞》为禁书,而吕留良已被戮尸,故讳此说所本,而改作“或云”。《全宋诗》作者小传又转录《四库全书总目》之说(11)。

  虽然递相转引,但四种文献“李生乔叹以为不愧乃祖文忠西山”的信息量是相同的,皆未举出确切证据坐实真山民为真德秀之后裔,而前引万斯同《宋季忠义录》据《遗民广录》则径称其为“浦城人,西山先生之裔”,“西山先生”即真德秀。今董《序》中明确交代元刻本《真山民诗集》的刻书者真伯源与真德秀为同族,“括苍真山民善诗,其族子伯源出小稿”、“伯源,文忠公嫡玄孙,云文忠之先本括人,中徙健,与山民同祖。”这两句叙述的文义是真德秀祖上也是括苍人,与括苍真山民同祖,但后来真德秀一支“徙健”,迁到了福建浦城。因此只能说真山民于真德秀为远支族人的晚辈关系,而不可谓真德秀是真山民的“乃祖”。董师谦由宋入元,去真德秀未远,与真山民同时代,且有刻书人真伯源为真德秀“嫡玄孙”这两重证据,皆可证明董说的可靠性。再者,董《序》明言真山民为括苍人,《宋季忠义录》之所以称真山民为“浦城人”,系据真德秀之籍贯浦城而逆推,实不足据。就上文考辨来看,董《序》对考证真山民与真德秀关系这一重公案以及订正《四库全书总目》等误说,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复次,董《序》秉承南宋人集序文体喜欢举篇摘句的风气,为我们留下了真山民诗最初结集时篇题、诗句诸方面的线索。比如谓“其集中古体如《拙叹》、《泊舟醉卧》、《牧儿》、《山间行》、《醉和尚》等篇”,今核《全宋诗》所据几种中土传本,皆无古体,是以《四库全书总目》推测说:“此本出浙江鲍氏知不足斋,较他本为完善,然皆近体,无古诗。《元诗体要》中录其《陈云岫爱骑驴》七言古诗一首,此本无之。或诗本两卷,而佚其古体一卷;或宋末江湖诸人皆不留意古体,山民亦染其风气,均未可知。”(12)《四库》馆臣于材料阙如时能推测如此,足征精见卓识。今据董《序》及和刻本,可知真山民确有古体十馀首,只是不足以厘为“古体一卷”而已。故而和刻本朝川鼎亦据此以正《四库》馆臣的推测之失:“其谓不留意古体者,盖无稽之论耳。”(13)中土传本虽佚失古体部分,然《四库》提要所举《元诗体要》中录其《陈云岫爱骑驴》诗,却也不见于和刻所据元刻本,唯卷末泉泽充编《真山民诗集补遗》,又转以《四库》提要为线索,辑出《元诗体要》中《陈云岫爱骑驴》一诗(14)。

  再看董《序》所举的几首古体篇名,《拙叹》、《牧儿》,和刻本古体中存同题诗;《山间行》、《醉和尚》,和刻本古体中无此诗题,且诸诗内容亦无与之对应者。其馀董《序》所举五七律、绝句,全部见于和刻本。据此可作推论,元刻本《真山民诗集》虽在日本得到了流传与保存,但卷末古体部分已有散佚,故而董《序》中揭示出的真山民古体诗题,有的并不见于和刻本(15)。

三、和刻本所见真山民佚诗

  和刻本《真山民诗集》并未分卷,当是所据元刊本即已如此。书中按五言律、七言律、五言绝句、七言绝句、五言古的次第排布,今即据此顺序,辑录《全宋诗》未收的真山民诗43首如下:

  1.五言律17首

  《长桥寓舍陋甚》:“幽栖如仲蔚,一径没蓬蒿。地窄眼偏阔,门低气尽高。尚能非《国语》,何用反《离骚》。穷达都休问,居安亦胜劳。”

  《武夷送鲍舜俞登舟道霅(原注:音踏)之维扬》:“一雨大溪滑,快哉君此行。心随征路远,身共去帆轻。到霅定何日,渡淮知几程。男儿重意气,不作别离情。”

  《□村秋晚》:“老荷疏柳外,风景日萧骚。山远见天阔,溪干觉岸高。斜阳明野屋,寒意上征袍。短发浑如许,愁来不奈搔。”

  《报恩观》:“出城东复东,步入古琳宫。蝉似谈玄妙,花应娱色空。池分秋草碧,楼接暮霞红。凉满修廊早,荷花两袖风。”

  《晓发浦城》:“晨鸡一舟唱,诗担去匆匆。天曙星河淡,楼高鼓角雄。征衣溪驿雾,吟鬓石桥风。望望家山近,明朝浙水东。”

  《山家》:“岩际屋嵌嵌,寒云护竹篱。岚深长似雨,泉小不成池。野菜半篮虀,山花几树梨。相过话农圃,岂不胜言诗。”

  《山中秋夜》:“放迹尽逍遥,居山不寂寥。烟松秋水墨,风竹夜笙箫。聊学散人散,底须招隐招。鼎钟从汝饱,吾自有簟瓢。”

  《舟中》:“开篷散暮愁,芦叶冷萧飕。水啮将崩岸,滩征欲上舟。风波行客老,岁月逝川流。归去知何日,丹枫又一秋。”

  《福清河头晚步》:“河桥聊散步,暑退晚风清。舡动迎潮到,云开让月行。两坊人语静,一塔佛灯明。未尽凭栏兴,谯楼又起更。”

  《吕谦山潘恕堂秋日郊行分得云字》:“出郭四五里,居然远市纷。秋声因树起,村路遏桥分。渔屋往临水,樵歌响入云。茅檐坐田叟,应笑我谈文。”

  《书感》:“江湖双倦脚,山泽一癯儒。岂尽毛锥子,不如金仆姑。通之将废也,人莫我知夫。或者非材弃,天其寿散樗。”

  《行瓯宁山间》:“崎岖经涧壑,迤逦出郊原。泥润鹿留迹,岸悬树露根。犁锄云外坞,井向竹边门。才转前峰去,梨花又一村。”

  《新凉》:“新凉随过雁,昨夜到西楼。梧叶一窗雨,菱花两鬓秋。琴堪为老伴,酒不了真愁。团扇曾知否,非时自合休。”

  《村行》:“清晓一藤杖,驾言随兴行。溪流下滩响,山路到村平。探燕社迟早,卜鸠天雨晴。徜徉聊自遣,半亦为诗情。”

  《李芳叔寓居僧房》:“纸帐白藤床,幽边兴极长。石云生梦湿,野草入诗香。地岂无箕颖,人皆可绮黄。君如僧有发,正合住禅房。”

  《舟次平洲》:“亭午泛中流,推篷古渡头。沙眠牛向背,波浴鹜沈浮。缆直航相接,筒横钓未收。顺风溪更滑,一瞬又平洲。”

  《郊行》:“春晓南郊路,依依见耦耕。和风平地发,残月半山横。古寺钟催客,前村犬吠行。鸡啼星斗散,渐渐八方明。”

  2.七言律8首

  《元旦雪晴》:“红日曈昽紫翠烟,东风吹暖转寅前。山川留雪明双眼,鼓角迎春下九天。梅带寒香成隔岁,酒和腊味入新年。梦中昨夜吟情动,便在池塘花草边。”

  《秋夜饮双清楼送范舜俞游杭》:“别去湖山又两秋,西风依旧送君游。今宵同把此杯酒,后夜孤眠何处楼。铁砚不磨真铸错,玉箫堪听奈吟愁。临分多少襟期话,共对黄花莫说愁。”

  《燕子》:“花柳江南春昼迟,乌衣巷口见乌衣。不知新岁光阴换,犹傍旧家门户飞。故垒可怜存者少,主人还复是耶非。酒旗战鼓东风市,心事凄凉寄落晖。”

  《缙云送李质文归金华》:“身迹风中两断篷,相逢恨不少从容。残蝉洗尽离情话,别酒酿成行色浓。寂寞邮亭三叠曲,崎岖世路一枝筇。遥知明日相思处,山隔白云千万重。”

  《西湖图》:“要把钱塘遗迹观,湖天尚可寄毫端。染成苏柳眉应恨,幻出逋梅心亦酸。歌舞六桥春梦断,丹青一幅世人看。岳坟葛岭依然在,感慨兴亡却两般。”

  《南剑水东临清亭秋望》:“檐牙飞出白云间,俯瞰浮梁枕碧湍。水势两来樵建远,剑光双射斗牛寒。参差坊巷沿秋渚,杳霭楼台锁晓峦。收拾一州归眼底,只将诗当画图看。”

  《书叹》:“无复春风上玉京,一簟穷巷腐书生。丹心却被老磨尽,白发只缘愁染成。试问雕虫垂世用,何如汗马取时名。趋昏两目知何憾,但负韩公三尺檠。”

  《卢宰祈石马龙湫得雨》:“不惮崎岖石马行,知公端可质幽明。旱既太甚魃为虐,水不在深龙则灵。一穗炉薰心事白,千原膏润稻苗青。何由借取坡翁笔,来记吾邦喜雨亭。”

  3.五言绝句1首

  《八咏楼》:“明月清风外,诗魂不可招。秋山长瘦在,犹似苦吟腰。”

  4.七言绝句6首

  《越王山》:“玉辇金舆去不回,空馀千仞碧崔嵬。英雄安得如潮水,每日山前两度来。”

  《观音阁前梅花》:“毕竟花犹为色界,未应香解动闺思。清香绰约如冰雪,千手何曾折一枝。”

  《春尽》:“幽鸟数声啼晓烟,秋藜未到白云边。阴阴万绿又如许,春在一枝红杜鹃。”

  《初夏》:“阴阴浓绿护帘栊,回首芳菲迹已空。蝴蝶径抛春色去,又来庭馆舞薰风。”

  《读明皇羯鼓録》:“要把春风火急催,临轩一击万红开。如何羯鼓声方歇,便有渔阳鼙鼓来。”

  《钱塘怀古》:“呜咽流流带恨声,不堪重上浙江亭。东风吹起繁华迹,惟有吴山似旧青。”

  5.五言古11首

  《拙叹》:“一拙缚四体,百不能鄙事。少也弃农桑,妄意学煮字。毛锥七寸管,错认作耒耜。纸田日已荒,憔悴饥欲死。饥死尽可忧,饱死亦可耻。嗒然空山中,嚼梅漱玉水。”

  《入山》:“幽泉有欢声,呼我来涧谷。白云有喜容,招我入林麓。泉以洗我心,云以娱吾目。万钟梦不到,一簟志亦足。纷纷声利场,疾鞭日相逐。达人付大观,等是一蕉鹿。轩裳岂不荣,受荣不酬辱。君看华亭鹤,何似商山鹄。”

  《征妇词》:“妾年方及笄,嫁与征戍儿。结发未半载,已与郎别离。一上关山道,三见秋风时。秋风吹过雁,犹作一双飞。如何寒月影,只照妾孤帏。空将罗带手,年年缝征衣。若知别郎早,何不嫁郎迟。忆昔别离日,送郎江之湄。江上有回潮,郎独无归期。”

  《山间醉卧》:“林下松花香,酿此一壶醥。风月两佳客,不待折简召。醉歌山鸟听,醉倒山花笑。八荒大枕席,千古一昏晓。醉心名利人,与我不同调。”

  《牧儿》:“饮牛山下溪,骑牛山上路。但知骑牛乐,不见牧牛苦。一笛倚风吹,有声无曲谱。日暮归去来,南山北山雨。”

  《山中云》:“我爱山中云,日日相往还。迹与人俱懒,心与人俱闲。有时抱幽石,伴我林石眠。(16)岂不能为霖,安肯轻出山。”

  《山中月》:“我爱山中月,炯然挂疏林。为怜幽独人,流光散衣襟。我心本如月,月亦如我心。心月两相照,清夜长相寻。”

  《山中梅》:“我爱山中梅,根干日以苍。犹馀古颜色,不作时世妆。天寒空谷中,澹焉守幽香。寄声语春风,此非桃李场。”

  《山中松》:“我爱山中松,岁月历已深。冰雪冻不死,偃蹇岩之阴。虽然石底弃,幸免斧斤寻。时时清风来,松头自微吟。”

  《赠陈意山》:“白云澹空山,红尘闹朝市。朝市入吾心,云山笑人矣。所以山间人,但看意何似。既有意山中,必无山外意。”

  《牧儿歌(杂言)》:“水溅溅,草芊芊。牧牛谁家儿,骑牛过前川。牛自饱,儿自闲,长歌悠悠白云间。朝骑一牛去,暮骑一牛还。两脚不踏红尘边,寸心不受名利牵。箬笠带春烟,不知何物为貂蝉。渴饮涧边泉,不知何人食万钱。从渠沙堤金马日朝天,我自斜阳困倒牛背眠。”

  以上即是和刻本所见《全宋诗》未收真山民的43首诗。在文献辑佚价值之外,这些诗对于考证真山民交游及行止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例如其中所提及的武夷送鲍舜俞、吕谦山潘恕堂秋日郊行分韵、李芳叔、送范舜俞游杭、缙云送李质文归金华、赠陈意山,皆可考知前所未详的真山民之交游;报恩观、浦城、福清河、瓯宁山间、平洲、南剑水东临清亭、八咏楼、钱塘皆是诗中所反映出的真山民足迹所经之地,结合全集,可知真山民足迹大都在临安、金华一带。

  需要说明的是,《全宋诗》所据的潘刻本、四库本录鲍抄本、祝刻本中,尚有《述怀》、《春行》、《夜饮赵园次徐君实韵》、《永嘉秋夕》、《七夕》、《秋扇》、《高帝》、《九日》几首不见于和刻本《真山民诗集》,明潘刻本中诸诗排布次序亦与和刻本所据元刊本不同,故知明潘刻本以降的中土传本乃元刊本《真山民诗集》之外的另一个真山民集的版本系统。

四、和刻本较他本优处

  将和刻本与潘刻本等同收的真山民诗进行对比,可发现和刻本文字更为优长。为避免琐碎,兹仅对照诗题,以佐证这一判断。

  首先,中土传本部分诗题脱落了一些重要信息。例如和刻本《岘山亭避暑》一首,《全宋诗》所据明潘刻本题作《山亭避暑》(17),脱一“岘”字,则“山亭”为泛称,无从考其区位之所在;和刻本《访李延玉不遇》,《全宋诗》题作《访李延不值》,诗题下注曰:“嘉庆(作者按,即嘉庆祝刻本)校作延壬不遇”(18),“壬”当为“玉”字形近而讹,然亦可佐证《全宋诗》所据潘刻本脱落人名一字;和刻本《次韵邵古心春游阻雨》,《全宋诗》题作《春游阻雨次韵》(19),若无和刻本,所次何人之韵则无从考知;和刻本《送张云泉入山》,《全宋诗》题作《送云泉入山》(20),脱落所送人之姓;和刻本《春晓雨寒》,《全宋诗》题作《春晓雨》(21),按诗颈联有“有人睡怯翠衾单”之句,正切诗题“寒”字。

  其次,中土传本部分诗题文字有音近而讹、形近而讹的情况,可据和刻本校订。例如和刻本《连城春夜留别章剑溪》诗,《全宋诗》题作《连城春夜留别张建溪》(22)。考《真山民诗集》中另有《次韵章剑溪山居》诗,明潘刻本以降各本存,皆题作《次韵章剑溪山居》,《全宋诗》亦著录(23)。由是知《连城春夜留别张建溪》之诗题“张建”二字系音同而讹,和刻本不误。又如和刻本《夜话元上人房》,《全宋诗》题作《夜话无上人房》(24),实则元代可考知有僧曰元上人,戴表元《剡源集》卷十《游云门若耶溪诗序》:“近云门,天日始尽清朗,遂投元上人竹房饮酒。”(25)又成廷珪《居竹轩诗集》卷二有《秋日游虎邱逢径山元上人》一诗,卷三有《题元上人怡云轩》一诗(26)。虽无直接证据证明两个元上人是同一人,但据“若耶溪”、“径山”地名来看,此元上人住锡杭州、绍兴一带,与真山民足迹所常往来的地域相合。又如《全宋诗》收真山民《次李林居春晓游园》(27),和刻本此诗题作《次韵李林居春晚游园》。根据诗中“三月光阴半流水”、“啼鹃只管催春去”二句,可知其时已近暮春,当从和刻本作“春晚”。再如《全宋诗》收《奉和颇动游兴呈云耕叔祖》(28),和刻本题作《春和颇动游兴呈耕云叔祖》。“奉和”当作“春和”,表时令,与诗中“节遇中和景渐喧”、“雕锼花柳”互为照应,“奉和”一般指与君王或长上之诗作相唱和,而此诗就诗义来看显然是寄呈之作而非唱和。至于其叔祖究竟号“云耕”抑或“耕云”,因载籍不可考,姑阙疑。

  再次,中土传本误署诗题。《全宋诗》卷三四三四收《西湖图》:“两袖春风一杖藜,等闲踏破柳桥西。云开远嶂碧千叠,雨过落花红半溪。青旆有情邀我醉,黄莺无恨为谁啼。东城正在桃林外,多少游人逐马蹄。”(29)和刻本亦收此诗,题作《西溪春行》。味诗意,言己之春游,不似题《西湖图》之作法。今按真山民实有《西湖图》诗,和刻本次于《春晓雨寒》之后,《全宋诗》未著录,其诗见上文辑佚。可能的原因是明潘刻本所见传本即已脱落了《西湖图》本来之诗,而以《西溪春行》与《西湖图》连属,遂误署《西湖图》诗题于“两袖春风一杖藜”诗上。又如和刻本《山问次李方叔韵》,《全宋诗》题作《山间次季芳韵》(30),和刻本同卷尚有《李方叔寓居僧房》一首,据此知李氏为真山民之友,题作“李方叔”较“季芳”更可靠。

  最后,谈一谈在和刻本和中土各传本进行比勘时所注意到的祝刻本问题。

  《全宋诗》收真山民之诗系以潘刻本为底本,而校以嘉庆祝刻本(有傅增湘校识),故卷中多标“嘉庆校作”云云,而诸“嘉庆校作”恰与和刻本文字一致。例如《全宋诗》收《新凉》五律,诗题下注曰:“嘉庆校作田家”(31),和刻本此诗即题作《田家》。实际真山民确有《新凉》一诗,见于上节据和刻本辑佚,明潘刻本以下诸本当是误署标题。又《全宋诗》收《平章命》七律,诗题下注曰“嘉庆校作老帅魏宣尉提兵下邑首谒文宣庙时闻将有平章之命”(32),今按和刻本正有此诗,题作《元帅魏宣慰提兵下邑首谒文宣庙时闻将有平章之命》,嘉庆校“老”、“尉”二字当以和刻本“元”、“慰”二字为正。又《全宋诗》收《丹山书堂》七律,诗题下注曰:“嘉庆校作翁别业其子本中刚中请之儒台署曰丹山”(33),和刻本有此诗,题作《翁丹山别业其子本中刚中请之儒台署曰丹山书堂》。按,诸校语皆为傅增湘所为,则似乎傅增湘校嘉庆刻本时曾持有一种与和刻本同一版本系统的《真山民诗集》。傅校虽与和刻本偶有异文,但多字形之讹,故而也不排除傅增湘曾见到过和刻本《真山民诗集》的可能。

  附记:本文完稿后,承侯书倩女士告知民国《邈园丛书》刻有《足本真山民集》一种。经查核,该本首列丁丑仲夏罗振常《序》,谓:“此本为日本泉泽始达校刊,原出大德本,不独较祝刻多诗五十馀首,且前有董师谦序,述及山民家世,知确为文忠公祖裔……爰重校印行,并取祝刻对勘,附校记于后,裨我邦已佚之籍,更得传布。”(34)则《邈园丛书》刻本即据和刻《真山民诗集》重刊。本文文末论傅增湘校嘉庆本事,有可能傅氏系据《邈园丛书》本以校,盖此本较易获见;当然,仍不排除傅氏曾见和刻本的可能。

  注释:

  ①万斯同:《宋季忠义录》卷十五,张寿镛补录,影印《四明丛书》本,《丛书集成续编》第28册,上海书店,1994年,第516页。

  ②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0867页。

  ③《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67页。

  ④朝川鼎:《真山民诗集叙》,和刻本《真山民诗集》卷首,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

  ⑤笃所松则武:《真山民诗集序》,和刻本《真山民诗集》卷首,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

  ⑥朝川鼎:《真山民诗集叙》,同上。

  ⑦李修生主编:《全元文》卷三七五,第11册,凤凰出版社,2004年,第121页。

  ⑧之所以认为真山民可能谢世不久,诸语句之语气推测外,还有董《序》中的一条证据。董《序》摘句时有“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一句,实为唐释无可《秋夜宿西林寄贾岛》诗,为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卷七四所引录。若真伯源刻《诗集》时真山民在世,则于情于理皆很有可能过问此事,也就不会让自己诗集中阑入唐人诗。唯其已故,真伯源裒辑遗诗,乃阑入唐人诗,方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⑨吕留良:《吕晚村先生文集》续集卷二,《续修四库全书》,第141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30页。

  ⑩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五,中华书局,1965年,第1416页。

  (11)《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67页。

  (12)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五《真山民集提要》,第1416页。

  (13)朝川鼎:《真山民诗集叙》,同上。

  (14)泉泽充:《真山民诗集补遗》,同上。

  (15)朝川鼎:《真山民诗集叙》:“董《序》所谓《泊舟》、《山间行》、《醉和尚》等篇亦无之。提要所有,而此本所无者,凡八首,因知此本亦非全本,然较彼本为完善。”所推测略同。“提要所有”,指《四库全书总目》《真山民诗集》提要。

  (16)“有时抱幽石,伴我林石眠”句,疑有一“石”字讹,然刻本如此,姑录之。

  (17)《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68页。

  (18)《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85页。

  (19)《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87页。

  (20)《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82页。

  (21)《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76页。

  (22)《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77页。

  (23)《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73页。

  (24)《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69页。

  (25)戴表元:《剡源集》卷十,《四部丛刊》景明刊本。

  (26)成廷珪:《居竹轩诗集》卷二、卷三,《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6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97、326页。

  (27)《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80页。

  (28)《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79页。

  (29)《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76页。

  (30)《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70页。

  (31)《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74页。

  (32)《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79页。

  (33)《全宋诗》卷三四三四,第65册,第40882页。

  (34)真山民:《足本真山民集》卷首,民国三十三年甲申(1944)蟫隐庐石印本,清华大学图书馆古籍部藏。

+展开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