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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山谷诗与王安石

  刘乃昌

  内容提要 黄山谷虽出自苏门,政治观点属于苏轼一派,但在诗歌艺术上却与苏轼相似处少,而与王安石相似处多。王安石实际上是黄山谷最为推崇和重点师法的前辈诗人:二人都强调师法杜甫;二人都重视诗歌法度技巧的考究研磨;二人诗风的共同趋向是变平易坦直为深拗劲峭;山谷诗在立意、句法和艺术手法上多受王安石的影响。

  诗史上向来“苏黄”并称。其所以如此,因为人们认为在宋代独有山谷的诗歌成就堪与东坡匹配,两人并辔争驱,风格相近,足以代表有宋一代诗风。从唐宋两代诗风的总体对照而言,苏、黄诗确是宋调最为典型的代表,它们的风貌与唐诗迥然有异,而显示出宋人的独特面目。但倘就宋诗壁垒内部各别作家个体风格而论,黄诗与苏诗却又各有独诣,面目互异。

  关于苏黄的异同,须另文探讨。这里想要说明的问题是:山谷出自苏门,历来苏黄并提,学术思想与东坡相近,政治观点上属于苏轼一派,然而,在诗歌艺术上,山谷诗体与诗风却与东坡相似之处少,而与王安石相似之处多,王安石实际上是山谷最为推崇和重点师法的前辈诗人。梁启超说:“荆公之诗,实导江西派之先河。”(《王安石评传》)是有道理的。那么,黄庭坚和王安石在诗艺上有哪些相近之处和承传关系呢?下面拟粗略地予以考察。

  山谷与介甫虽属同乡,但他年小24岁。他举进士时,王安石已是声誉赫赫的政界首脑和文坛名流。熙宁初,他甫入仕途任叶县尉时,王安石正入参大政,推行新法。据说王安石曾经很赏识山谷的文才。《垂虹诗话》载:“山谷尉叶县日,作《新寨》诗,有‘俗学近知回首晚,病身全觉折腰难’之句,传至都下,半山老人见之,击节称叹,谓黄某清才,非奔走俗吏,遂除北都教授,即为潞公所知。”《临川集》中有《跋黄鲁直画》七言诗一首,但从中却无从看出王安石与黄庭坚的关系。由于王安石是山谷的同乡和前辈,大约山谷对王氏早怀倾慕。山谷在政治上虽不赞成熙宁新法,但他对王安石却并无攻击的言论。相反,在王安石过世,旧派异口同声全盘否定王氏新学,甚至王氏门生也乘机下石的日子里,山谷却能独立不倚地发表一些平正公允的言论。在《次韵王荆公题西太一宫壁》中,他显然表示出对旧派舆论的不满。在《奉和文潜赠无咎篇末多见及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为韵》的一组诗里,他大胆地对王安石的学术成就给予称颂:“荆公六艺学,妙处端不朽!”荆公身后,山谷对这位乡贤极表钦佩,多次低徊缅怀,评赞称道。如《与俞清老书》云:“惠及荆公遗墨,入手喟然,想见风流余韵,昭庆、定林之间,无复斯人矣!”在其《书王荆公骑驴图》中也说:“荆公晚年删定《字说》,出入百家,语简而意深,常自以为平生精力尽于此书,好学者从之请问,口讲手画,……此胜事不可以无传也。”山谷集中提及荆公的文字,大都贯注着仰慕之情。

  在诗歌创作上,山谷有不少地方学王安石,在诗歌艺术的追求上,山谷与荆公有一些很为相近之处。

  其一,王、黄都强调师法杜甫。

  王安石编过《老杜诗后集》,对杜甫佚诗辄能辨别真伪。《遁斋闲览》记述了他的一段李杜比较论,他特别推崇杜甫,称颂他“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其序《杜工部后集》曰:“予考古之诗,尤爱杜甫氏作者。其词从出,一莫知穷极,而病未能学也。”可见他要尽力学杜。其《杜甫画像诗》更是评杜的名篇。宋初学晚唐、白体、义山的诗人较多,王禹@⑴、林逋、宋祁等虽均称述杜甫,但对杜诗评价提到如此高度,在宋代王安石要算第一位。他的诗既学杜甫关切现实的宏大襟怀,又师法其用语的淹博无极,同时在炼意炼句上也多用老杜家法。黄山谷的父亲黄庶、舅父李常、岳父谢师厚,都是学杜的,他的学杜,有家学渊源。山谷对杜诗用力甚深,曾为杜诗作过笺注。他的《老杜浣花溪图引》,侧重写杜甫后期的生活和精神风貌,在驰纵俊爽的笔力中,贯注着对老杜深厚的钦仰思慕之情,堪与王安石《杜甫画像诗》前后媲美。他称颂杜甫“千古是非存史笔,百年忠义寄江花”(《次韵伯氏寄赠盖郎中喜学老杜诗》),足见他并未忽略对杜诗社会内容的高度估价。他很赞扬别人“作诗,以杜子美为标准”(《跋高子勉诗》)。他在《与王观复书》之二中说:“但熟观杜子美到夔州后古律诗,便得句法简易,而大巧出焉。”谪黔州时,他曾想嘱有力者“尽刻杜子美东西川及夔州诗”(《刻杜子美巴蜀诗序》),后在友人协助下,终于实现这一宿愿。东坡写诗,自由挥洒之处更接近李白,而王、黄则强调学杜。所不同者,作为政治家的王安石前期更重视杜甫那种忧念黎元、关切社稷的精神;山谷除继承这种关怀民瘼政局的精神外,更加强调老杜诗法。不过王安石学杜诗句法,在宋人中也是较早较突出的。如他的《春日》诗中间两联:“莺犹求旧友,燕不背贫家。室有贤人酒,门无长者车。”查慎行指出:“如此诗三、四景中有意,乃为绝唱,老杜家法也。”(《查初白十二种诗评》)其中“室有”、“门无”两句,还是用少陵成语。故许印芳谓:“荆公诗炼字、炼句、炼意、炼格,皆以杜为宗。”(《律髓辑要》)山谷学杜重视夔州以后诗,但也并非只讲吴体、拗格和诗作技巧,他也继承了杜甫仁民爱物、关切时事的创作传统。“官宁惮淹留,职在拊@⑵嫠”(《丙辰仍宿清泉寺》);“不以民为梯,俯仰无所怍”(《寄李次翁》),这些诗句都可以看成诗人的内心自白。他深深地同情贫弱的小百姓,决不愿把牺牲百姓利益作为升官的垫脚石,这种善良的心态,同杜甫“穷年忧黎元”的精神,不正是一脉相承的吗!

  其二,王、黄都重视诗歌法度技巧的考究研磨。

  李唐是诗歌诸体灿然大备的时代。赵宗文人崛起于唐代诗歌高峰之后,从诗体的创制上已无从寻求突破,只有就唐代定型的诗体范围内,或向生活深层发掘,或由诗法技巧上开拓,或就语言锻造上求新变。所以宋代诗家除表现出“取材广而命意新”的趋向外,广泛地兴起了研讨诗法和技巧的风尚,王安石、黄庭坚可说是这方面的突出代表。王安石前期从施政的角度论文,主张文章“以适用为本”,“不必巧且华”,表现出忽视文艺性的狭隘的实用观念。然而人的精神世界是复杂多变的,作为诗人的王安石,尤其到他退出政治漩涡的晚年,却刻意于诗法诗艺的讲求,故人称其“暮年诗益工,用意益苦。”(《后山诗话》)王安石的创作实践,也确实体现了讲法度、重技巧的倾向。这体现在诸多方面。如描摹景观物象,前人认为“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王安石的“缫成白雪桑重绿,割尽黄云稻正青”;“含风鸭绿@⑶@⑶起,弄日鹅黄袅袅垂”等,就符合这一原则。他不说蚕丝、麦浪、春水、垂杨,而以“白雪”、“黄云”、“鸭绿”、“鹅黄”代之,使用语增强了色彩感、描绘性和形象美。王安石于律句讲求对偶精严,细微到以汉人语对汉人语、梵语对梵语等。在用典上,他反对“编事”,提出“借事以相借发明”的要求,主张巧于活用、反用。对景语,讲求动静反衬法,或静中见动意,或动中见静意。语言上往往“为文皆有所本”,如《虎图》诗“神闲意定始一扫”句,《谩成》诗“日月不jiāo@⑷时易失”句,看似常语,而其实出处并不寻常。至于善于下字,一笔不苟,例子更多。如此精琢细锻,穷究技法,在北宋诗人中,山谷而外,要数王安石最为突出。

  如果说王安石晚年表现出刻意讲求诗歌技巧的端倪,那么山谷则是继承和大大发展了这种好尚,而兴起了一股研磨诗法的潮流。与苏轼追求天然美的创作主张不同,山谷论诗,强调“法度”,刻意求工。他在《论作诗文》中说:

  作文字须摹古人,百工之技,亦无有不法而成者也。其《胡宗元诗集序》还说:

  至于遇变而出奇,因难而见巧,则又似子所说诗人之态也。可见山谷更加自觉地倡导写诗要规模法度,讲求奇巧。山谷研磨诗法,比荆公益加细密化、体系化。他不仅对写诗的章法、句法、字法、用事法等有不少言论,而且在善于点铁成金、因难见巧的技法方面,更被许多人推许为深得诗学三昧。《于湖居士文集》序谓“文章有以天才胜,有以人力胜。出于人者可勉也,出于天者不可强也。”可以说苏轼偏于以天才胜,王、黄偏于以人力胜。

  其三,变平易坦直为深拗劲峭是王、黄诗风的共同趋向。

  王安石律诗法度精严,笔锋老辣,健语léng@⑸céng@⑹,带有一种逋峭雄直之气,同多数唐诗的圆熟温润,在韵味上颇为不同。如《双庙》:

  两公天下骏,无地与腾骧。

  就死得处所,至今犹耿光。

  中原擅兵革,昔日几侯王。

  此独身如在,谁令国不亡。

  北风吹树急,西日照窗凉。

  志士千年泪,冷然落奠觞。此诗前八句凌空而起,从大处着笔,纯使议论;“北风”一联陡然接写景物,绾合诗题;尾联以吊古作结,含情无限。全篇抑郁顿挫、沈雄健炼。这种诗格,上承杜、韩,下开江西。山谷许多融化事典、深含思致、笔力重拙的五言古律,都与荆公此类诗作相仿佛。至于山谷诗的瘦硬奇崛之风,更与荆公诗有明显的承传嬗变关系。王、黄两家用力最深的均在律诗,律诗的显出与唐音不同的宋调,应该说开始于荆公而完成于山谷。陈善《mén@⑺shī@⑻新语》说:“欧阳公诗,犹有国初唐人风气,公能变国朝文格,而不能变诗格,及荆公、苏、黄辈出,然后诗格遂极于高古。”吴沆《环溪诗话》也说:杜甫创拗体,“然诗cái@⑼拗则健而多奇,入律则弱为难工。荆公之诗入律而能健,比山谷则为过之。”可见王安石律诗多得杜甫晚年句法,这为黄庭坚学杜甫夔州以后诗开了先路。王荆公体在江西诗风的形成方面是起了某种过渡作用的。

  其四,山谷诗在立意、句法和艺术手法上多受王安石诗的影响。

  山谷诗取材立意勇于求新,往往不践前人行迹,出口超人意表,但他却偶有步武荆公之处。如王安石有《山鸡》诗。

  山鸡照渌水,自爱一何愚!

  文彩为世用,适足累形躯。王诗取材于张华《博物志》,借以隐喻世人炫耀华藻,适成其累。山谷《奉和文潜赠无咎篇末多见及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为韵》诗其一,则以五律敷衍此意,后两联云:

  后生玩华藻,照影终没世。

  安得八hóng@⑽@⑾,以道猎众智。山谷诗把后生比为山鸡,由其贪玩华藻而累身,说到要张设大网来捕灭机智,进一步发挥了道家弃绝圣智、归朴返真的要义。王安石咏史诗《韩信》中,有“将军北面师降虏,此事人间久寂寥”之句,是用韩信礼遇广武君事,意在赞扬韩信礼贤重才,能争取被俘谋士为汉军服务,识度高远。黄庭坚有《淮阴侯》诗,据分宁本引黄@⑿注引蜀本原文,中有“功成千金购降虏,东面置说师广武”;“虽云晚计大疏略,此事已足垂千年”等语,措意与王诗一脉相承。故吴曾在《能改斋漫录》中说:“二诗意同。”再如山谷六言诗《次韵舍弟题牛氏园》之“春事欲了鹦催,主人虽贫燕来”,脱胎于王安石《春日》之“鹦犹求旧友,燕不背贫家”;山谷《和曹子方杂言》之“三十六陂浸烟水,想对西江彭蠡湖”,脱胎于王安石《题西太乙宫壁》之“三十六陂烟水,白头想见江南”。诸如此类的例子,足以说明山谷诗有的在立意上受到荆公启迪。

  山谷诗在句法和字法上,于唐人着意规模杜甫,于宋人时或参酌荆公。王、黄二家有个别诗句,极为相近者。如王安石诗“只向贫家促机杼,几家能有一@⒀丝”(《促织》),与黄庭坚诗“莫作秋虫促机杼,贫家能有几@⒀丝”(《戏以前韵寄王定国》);王诗“俯窥怜绿净,小立伫幽香”(《岁晚》),与黄诗“小立近幽香,心与晚色静”(《次韵答斌老病起独游东园》)。这可能由于山谷对荆公诗作记诵较多,偶因某种生活情景触发,王氏原句浮现笔端,便不自觉地借用入诗。但这种不经融化和创造地师法前人,难免有蹈袭之嫌,毕竟不足为训。不过,山谷学荆公,更多的是借鉴其诗法,而独立创造。以字法来说,荆公《重游草堂次韵》其三,有句云:

  拂尘书所见,因得拟阴何。这是说草堂览胜撩起了诗兴,扫几写出象阴铿、何逊那样的佳句。山谷《次韵高子勉》其二对“阴何”有类似用法,但诗句却是:

  寒炉余几火?灰里拨阴何!“拟阴何”一变而为“拨阴何”。山谷借鉴王诗,兼受《传灯录》百丈和尚在炉中深拨得火种的启悟,吟出此联,说明寒夜围炉取暖,推敲琢磨直至深夜,乃能锻炼出阴、何那样的名世之作。这比起王诗,义蕴变得深厚,诗境也新警、深刻多了。山谷《胜业寺悦亭》写雨过天霁,峰峦破雾而出的景象,有“苦雨已解严,诸峰来献状”之句。“解严”、“献状”,下语警策新颖,受到前人称赞。“献”字如此用法,原来渊源于王安石的“木落冈峦因自献”(《清凉白云庵》),不过王氏句法略显拙直,而山谷措语则趋于新巧。以句法来说,王、黄律诗的对偶句法有很多讲究。例如以排偶之势运单行之气。荆公多此种句法,试看:

  还见子孙持汉节,欲临关塞抚羌酋。(《送李太保知仪州》)

  当我垂髫初识字,看君挥翰独惊人。(《贵州虞部使君访及道旧窃有感》)两联的上下句所表现的都是一个被陈述的主体行动的连续和递进,故而骈偶中有一气直下的流走之势。山谷擅长这种句法并有所发展。也举两例:

  世上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得九方皋。(《过平舆怀李子先时在并州》)

  能与贫人共年谷,必有明月生蚌胎。(《题胡逸老致虚庵》)前例出句是果,对句是因;后例出句是因,对句是果。两联不仅用“岂无”、“难得”、“能与”、“必有”等关联性词语,把上下句扭紧,而且整联成为一个完整的意念单位,不容停顿,读来自然一气贯注,顺流而下。两人诗比较,王诗是事句,黄诗是理句,王诗直陈,黄诗用典,因而后者意蕴尤显丰厚。对偶句法的讲究,古人还认为“律诗中间对联,两句意甚远而中实潜贯者,最为高作。”(《韵语阳秋》卷一)古人于对句最忌“合掌”,即字面虽对而含意犯复,因这会造成言多意少;如果对句意远,则能收言简意丰之效,被视为难得。如王诗“家世到今宜有后,才士如此岂无时。”(《寄阙下诸父兄兼示平甫兄弟》)出句从家道说,对句就才学论,“有后”正说,“无时”反说,内容似远而意念连贯。山谷发展了这种对仗句法,如《寄上叔父夷仲》:

  万里书来儿女瘦,十月山行冰雪深。此联出句写家计之窘,对句写旅况之艰,空间范围极阔。“儿女瘦”和“冰雪深”,表面上又似绝无干涉,而实际异常深刻集中地写出了自我处境的困顿。这种用“缩地法”来写一家老幼或行或居的生活情景,比写一物一景的对句,容量要大得多,感慨要深得多。所以葛立方说:“如此之类,与规规然在于媲青对白者,相去万里矣。鲁直如此句甚多,不能概举也。”(《韵语阳秋》卷一)

  山谷擅长“以物为人”的艺术手法。《环溪诗话》谓:“山谷除拗体似杜而外,以物为人一体最可法。”所谓“以物为人”,就是拟人化的形象描写手法。王安石诗措辞新巧,善于拟人。山谷对此更有所发展。王安石以物为人多数是以写人的语辞写物,赋予物以某种人化的意识和感情,因而把物或景写活,显得亲切生动。如“两山排闼送青来”(《书湖阴先生壁》);“风沙不贷客,云日欲迷人”(《冬日》);“绿搅寒芜出,红争暖树归”(《宿雨》);“紫苋凌风怯,青苔挟雨骄”(《雨中》)等等。山谷的以物为人则别有风致,如《次韵张询斋中晚春》中云:

  春去不窥园,黄鹂颇三请。春天快要离去了,窗外的黄鹂三番五次地鸣叫,多情地对主人发出游春的邀请。黄鹂在诗人的生活中成了有感情、有思想而热心地关怀主人的可爱角色,这种拟人多么新警而出人意表!再如“翩翩佳公子,为致一窗碧”(《和甫得竹数本于周翰喜而作诗》),把竹比成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他为主人提供满窗绿荫。“西风鏖残暑,如用霍去病”(《次韵答斌老病起游独乐园又和》),把西风说成著名将军,经过苦战,方把残暑打退,想象何等新巧而奇特!虽然令人惊愕,但并不感到勉强穿凿。这类诗正如朱熹所赞叹的:“精绝,知他用多少功夫。”“山谷诗忒好了。”(《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此外王安石有三、四首六言诗,其中《题舒州山谷寺石牛洞》、《题西太乙宫壁二首》三首名作,黄庭坚都有和篇。山谷爱写六言诗,集中六言四五十首,名篇即有七八首之多。六言句式紧缩,要求行文斩截,重视笔力劲拔。山谷六言多佳作与其笔力有关。据《诗事》载:“苏子瞻作翰林日,因休沐邀门下士至太乙宫,见王荆公旧题六言……。子瞻讽咏再三,谓鲁直曰:‘座间惟鲁直笔力可及此尔!’对曰:‘庭坚极力为之或可追及,但无荆公之自在耳!’”其事虽未必真确可靠,但从这则传闻,也可以说明,山谷对王安石的诗作很为推崇,山谷笔力足够追蹑、仿效王安石,王、黄在诗歌上确有不少承传关系。

  为何山谷与荆公政治上分属两派,而诗歌艺术上却表现出某些相似的趋向而存在着一定承传关系?这有多方面原因。从气质上说,作为诗人,东坡属于对客挥毫的“豪放型”,故提笔略不经意而文思滔滔如泉涌;山谷属于闭门雕镌的“苦吟型”,故尝云:“诗非苦思不可为。”(洪炎《豫章先生退听堂录序》引)荆公近于后者。东坡主张“冲口出常言”;荆公赞赏“成如容易却艰辛”。一重才思坌涌,一重人力切磨。山谷政治思想与苏氏近,艺术气质与王氏近。从艺术追求上说,东坡强调行云流水,天然自得;荆公早年重经义,薄文辞,但并不废弃“以刻镂绘画为之容”,晚年更不自主地步入了刻意为文的道路。山谷讲究“文章斧斤”、“师匠楷模”,正与晚年的荆公契合。从继承的传统来说,东坡近乎太白、香山,诗风趋于平易爽畅;荆公多学少陵、昌黎,文字走向沉奥奇崛。前者以快意放笔,驰纵恣肆为贵;后者以刻苦磨砺,chán@⒁绝劲峭见长。山谷服膺杜、韩,江西诗风正渊源于杜韩而发展到极致。可见创作个性和文学风貌的形成,实与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有关,并不一切以政治态度为决定关捩。从王安石与山谷诗的关系,还可以说明王安石的诗作对宋调的形成发生过重要作用,在宋代诗史上具有不可忽视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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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⑵原字为女右加上旬下加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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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⒁原字为山右加才的繁体字的右半部

  原载:文史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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